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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章 承认过失,两行清泪落下,回来吧!

  女帝说,庶民不配状元身正文卷第六十五章承认过失,两行清泪落下,回来吧!夜已深。

  白衣染血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走向书院门口。

  乌泱泱的强者屏气凝神,无数武夫目光灼灼,一些满腹经纶的大儒也翘首以盼。

  这一天,他们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。

  当没有人在乎你的时候,用拳头。

  只管出拳,一拳接一拳,拳头砸进骨头的声响,远比声嘶力竭地控诉更震撼人心。

  二十步。

  十九步。

  无边无际的死寂,气息仿佛凝滞。

  顾平安离凤辇只剩十步之距,没有愤怒,只是笑了笑:

  “大乾皇帝,每一次见你,都走得那么艰难。”

  气氛安静如墓窟。

  顾平安抬头看向御座,平静地注视着这个曾经让他坠落地狱的社稷帝王。

  女帝一言不发,美艳不可方物的脸颊没有任何表情,藏在裙袖中的手指轻轻抽动,她竭力控制情绪,绝对不能在整座天下面前失态。

  过了许久,久到微风卷起地上的落叶,点点滴滴的血迹随风漫舞,书院至荒原半点声音也无。

  女帝明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,视线却偏偏没有落在血色身影。

  这一刻,谁不敢直视谁的眼睛?

  时间缓缓流逝,满朝文武深深皱眉。

  女帝唇角微扬,似乎伪装出笑容才能掩饰内心的方寸大乱。

  她终于看了过去,那不再一双热忱尊敬的眼睛,再也听不到那句“学生愿以忠诚之心报效陛下”,那也不是一双走投无路的眼睛,只有冷漠。

  他明明在笑,可眼睛里的冷意彻骨。

  女帝笑意浅淡,一副寒暄的口吻说道:

  “顾爱卿,你好像瘦了,头发也长了,上次见伱仿佛还是昨日,依旧风骨其身,毓秀于形。”

  “谁是你的爱卿?”顾平安反问。

  女帝笑容骤然消失,直视着他的双眸,慢条斯理道:

  “你家世世代代是大乾子民,朕女主乾坤,同样是你的君父,朕一想到大乾社稷拥有盖世绝伦的年轻人,朕心甚悦,待桂花宴后,必定给大乾天骄顾爱卿举办一场庆功宴,广邀天下英杰。”

  顾平安很平静:

  “大乾天骄顾爱卿?已经死在金銮殿。”

  女帝表情很冷。

  想看到朕失态?

  想让朕颜面尽失?

  就凭你后天境第一人?

  朕的内心支离破碎,但你还不配让朕低声下气!

  女帝迎着整座天下的视线,淡淡道:

  “你想怎样?”

  顾平安笑着说道:

  “其实我真要感谢你在金銮殿上置我于死地,否则我如今身处朝堂,一边忍受着昏庸无能的皇帝,一边恪守着君恩似海的道德枷锁,月寒日暖,来煎人寿。”

  女帝瞳色透着深寒,玉颊笼罩怒火,手指攥着扶手咔嚓作响。

  所有人都知道。

  帝王失态了。

  一句感谢,远远比仇恨侮辱来得更加激烈万倍!

  月寒日暖,来煎人寿。

  如果效忠这样昏庸的帝王,朝霞夜月,往后余生都像身处铁锅之上,寿命在煎熬。

  太后盯着女儿,再不给天下人一个说法,那不是倔强,是愚不可及!

  文武百官垂头不语,没想到一个弃子能以更辉煌隆重的方式再次走到圣人面前,昔日殿试恐怕要翻案了,否则难以堵住悠悠众口,明天桂花宴也会遭到口诛笔伐。

  整整五里路,大乾盖世天骄如过江之鲫,却拦不住一条泥鳅啊!

  “朕愿忏悔过错!”

  蓦然,凤辇里响起沙哑的声音。

  太后如释重负。

  道德高阁的圣贤都有污点,帝王偶尔犯错也能理解,再犟下去,那就是将自身脸面置于皇权之上。

  书院夫子和武帝城城主等大乾武道势力也松了一口气。

  经此一役,天下武夫鼎沸,何况大乾读书人一直在意殿试舞弊案,真到了书生执笔武夫暴乱,那就不是钳制舆论这般简单,而是要镇压起义!

  女帝强忍屈辱,深深凝视着血雾身影,迈出帝王生涯中最最艰难的一步,当众揭丑!

  她抿了抿唇瓣,缓缓起身,沉重道:

  “前内阁次辅崔怀贞,前中极殿大学士兼会试主考官李相为,为一己私欲联合栽赃新科状元,朕听信佞臣诬告,一时糊涂,朕愧对顾平安,亦愧对社稷万民。”

  “特此昭告天下,朕有失察之责!”

  太后满脸失望。

  无数人沉默不语。

  皇帝诬陷,和臣子诬陷。

  这里面天壤之别!

  摘得干干净净……

  仅仅一个失察之责,彻底盖棺论定。

  皇帝是无罪的,只是被卑鄙小人给蒙蔽视听。

  帝王公然承认过失,天底下没有人再敢逼迫她,就算明知道这只是真相的一部分,那又能怎样?

  说到底顾小友还是太孱弱,就算在五里路惊天动地,也动摇不了大乾社稷之根基。

  能做到这一步,已然是极限。

  女帝言辞有力,玉颊冰冷,死死盯着顾平安。

  似乎在说,满意否?

  顾平安轻轻哂笑,全然不在意道:

  “我只是按照桂花宴规矩先面见大乾皇帝,至于金銮殿殿试,我早就不在乎有没有舞弊,有些事情永远不能一笔勾销。”

  说完离开了凤辇,他至始至终都很平静,他也从来没指望单凭双拳之勇就能完全洗刷昔日屈辱

  女帝既愤怒又失落,她想再听到一声陛下,没有,只能静静望着他走向姜锦霜。

  “殿下,走吧。”顾平安笑着说。

  高贵典雅的身影轻轻点头,两人并肩走进书院,旁若无人,闲庭信步。

  所谓残酷绝望的五里路,在他们眼里好似是傍晚散步,她走得急了一些,便在终途等待许久,才等来慢悠悠的他。

  这样的场景竟给无数人带来感动。

  你拯救了我,我永远站在你身边,无论艰难险阻,再晚我都会出现。

 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女帝,她明明当众承认过失,为何对她还心怀恨意?

  “摆驾!”

  女帝冷叱了一声。

  宫辇徐徐离去,百鸟朝凤裙裳是那么华丽尊贵,鎏金冕旒在黑夜里璀璨夺目,她依旧是凌驾众生之上的帝王。

  但无数人心中都在思考。

  女皇后悔吗?

  这一切,原本都属于她。

  她亲手抛弃了一个颠覆武道秩序的传奇人物。

  如果真的后悔,为何不开口挽留呢?

  “造孽……顾平安唯一的活路就是依附皇权,陛下该做的便是誓死保卫他的周全。”

  靖安司副司长金奎深感悲哀。

  门阀圣地已经以老欺小了,所谓的尊严在威胁面前不值一提,如此武道天赋绝对不可能放纵,一定会出手扼杀。

  西蜀能保吗?

  三座皇子府,倒悬山澹台氏,都渴望着顾平安死无葬身之地。

  唯一能护的只有圣人。

  否则顾平安活不过几天。

  “后生可畏……”

  无数人感慨,又觉得措辞给人一种倚老卖老的感觉,不应该是后生可畏,而是年轻人的惊世之举让老一辈无地自容。

  除了前所未有的武道天赋以外,还有从深渊爬出来的一往无前的气魄。

  他几乎要死在阴暗潮湿的天牢,不知哪一天抛尸乱葬岗,身与名俱灭,死后也要背负着舞弊骂名,紧接着又被帝王当成垃圾一样抛弃。

  其仓皇狼狈,无以复加。尊严扫地,无过于是。

  这样一个人,也该彻底颓废,终日惶惶如丧家之犬。

  他没有。

  他重回神都城的方式是如此轰轰烈烈,他用一拳拳证明了女皇有眼无珠,用一步一个脚印羞辱了衣冠门阀!

  然而。

  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。

  如果公平的话,五里路将尸骨累累,四星子亦是碎尸万段!

  他们能够苟延残喘,因为他们身后站着千年氏族。

  而顾平安呢。

  陪着他的不是皇帝,只是一个公主而已,公主没有任何权力,同样没有多少能够驱使的力量。

  “顾小友夏蝉多少响?”

  武帝城城主疾步如飞,追上了公主府一众属官。

  诸多强者纷纷侧目聆听,包括书院夫子和桃花岛岛主这些云层人物。

  古老妪略默,一言不发,没有任何想要炫耀的意思。

  “能有一场雪吗?”武帝城城主追问。

  古老妪颔首:

  “轻而易举。”

  所有修行者都瞠目结舌。

  有记载以来,大乾太祖皇帝是历史上天赋最高的武夫,夏蝉五十九响。

  他突破指玄境时,秋霜笼罩半州之地,那是最激动人心的异象。

  据太祖皇帝传记,他老人家曾经说过,如果武夫做到夏蝉八十一响,踏入先天境有可能下一场雪,每一片雪花都是天地元气。

  而且今朝同淋雪,能够洗涤天下修行者体内浊气,造福于万民。

  有,那意味着夏蝉超过了八十一响。

  一州之雪,就是一州修行者的恩情!

  武帝城城主摆摆手,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。

  诸多势力相继回到书院,情绪都很愤怒。

  这样的年轻人夭折简直是一种罪孽,但大乾女皇都不保,谁能在门阀圣地屠刀下拯救他?

  再是同情怜悯,也不可能舍得一身剐去跟门阀不死不休。

  可惜没机会见到那一场雪。

  ……

  书院以东,连绵山脉坐落着一座座阁楼,虽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。

  姜锦霜突然停住脚步。

  “本宫抱抱你。”她说。

  “很脏。”顾平安指了指自己的衣裳,被暴雨淋湿又沾满血迹,俨然是一身血衣。

  姜锦霜怔怔注视着他。

  或许只有她心里知道,在藏书楼一盏茶坐一天,在蜀山迎着大日冥想一天,每次推演都有代价的,气血逆流所带动经脉窍穴的疼痛常人根本无法承受,而他经历过几万遍乃至几十万遍。

  走过五里路,那些看似轻松的脚步,是每个日夜连灵魂都要泣血的痛楚。

  姜锦霜踮起脚尖,双手环住他的腰,深深搂住了他,低低道:

  “我什么都帮不了你。”

  顾平安似乎也有些疲倦,一言不发,只是将下巴枕在她的肩头,撩人的体香在鼻翼两侧萦绕,温暖的怀抱总会让他觉得不孤单,过了很久他笑着说道:

  “路还很少,五里路连些许风霜都算不上,你知道的,我们一定会走到巅峰,山河星月都做贺礼。”

  两人静静相拥。

  九张机站在远处,她突然有些感慨。

  其实她一直认为,霜儿青睐顾平安,只是恋母而已,挚友黎舞同样出身卑微,同样意气风发自信向上,难免会在顾平安身上想起她娘亲的风采。

  可今天过后,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狭隘。

  这个年轻人,优秀到同辈天骄望尘莫及!

  ……

  山巅阁楼。

  女帝褪下尊贵的百鸟朝凤裙,只披了丝绸睡裙,暖阁紧闭,拉上窗帘,她的凤眸渐渐通红,眼角有两颗晶莹的泪水滑落。

  那两颗泪珠,就像大海撞击岩石经历撕心裂肺的痛楚后产生的两朵浪花。

  “朕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,你还不识好歹!”

  “朕已经道歉了,给你洗刷舞弊罪名,你还要奔赴姜锦霜,你还不愿意效忠朕,你宁愿挫骨扬灰,都不想跟随朕成为煌煌青史最辉煌的君臣。”

  女帝抬手抹去了玉颊上的两道泪痕。

  她再是固执,面对那样震古烁今的天赋,也无法视而不见,那一拳拳砸碎了她的骄傲,那一剑是她少女时的完美映照啊,有那么一瞬间,她甚至愿意牺牲一年寿命以换取时间倒流,回到金銮殿殿试。

  她想说,顾爱卿永远是朕的,他要替朕开疆拓土,他会成为天下第一,永远守护着千古一帝。

  “姬扶摇,为何不下罪己诏?”

  暴怒的质问,太后推开暖阁大门。

  母后又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,女帝逐渐厌恶,她想要独自拾起支离破碎的骄傲,她不想要任何人闯进她的内心世界。

  女帝心疲力竭,哑声道:

  “主动承认过失,书院手持史笔,一定会载入史册,朕的帝王生涯再是华丽辉煌,还是留下了污点,当众放低尊严,朕做得还不够吗?”

  太后气急反笑:

  “姬扶摇,是你诬陷还是崔怀贞诬陷?你觉得天下人不敢逼问帝王,你就想敷衍过去?你是在承认过失么,你是侮辱顾平安!”

  “你要是心里真的无波无澜,哀家非但不怒,反而敬佩你,可你一边后悔一边杀意腾腾,你累不累?”

  女帝罕见没有反驳。

  只是冷声道:

  “朕确实后悔,只有一丁点罢了,朕始终坚信,不回到朕的身边,是他的遗憾。”

  “朕杀意腾腾?母后睁开眼看着,是你轩辕氏那一双双仇恨的眼眸,门阀圣地等不了几天,就会将叛国……就会将他啃噬殆尽,将他生吞活剐,现在天底下只有凤凰羽翼才能包裹他,只有朕能护他无恙。”

  “自古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,朕那么仇恨他,都能放下恨意想要破镜重圆,他偏偏像女子一样小心眼记仇。”

  “既然不为朕所用,朕势必要铲除这个心腹大患!”

  太后沉默。

  扶摇确实是后悔了,至于悔意多少不得而知,但破天荒没有用“卑鄙的舞弊者”、“无耻的叛国者”这些自欺欺人的辱骂。

  “朕通往圣贤明君之路,多他一个更好,缺他一个难道天会塌陷?而他没有朕的圣旨,他再也走不出神都城。”

  “母后,你去告诉他,朕只等一夜,这一夜若能回到朕身边,朕既往不咎。”

  “若拒绝,待翌日清晨,他就是社稷必诛之人,无论天涯海角,朕倾尽全力覆灭他!不会再玩什么阳谋,再顾忌尊严脸面,能出动十位五境之上,就不会为了省事而只动九人。”

  “您亲自跟他说,也告诉姜锦霜!”

  “丢尽脸面,朕认,她要什么赔偿,朕能给的都给,她一个蕞尔小国的公主,岂配拥有天赋盖世的修行者?”

  女帝翕动嘴唇说了很多,最后掷地有声道:

  “朕只等一夜,明日桂花宴,要么站在朕的身边接受天下喝彩,要么碎尸万段!”

  看着她自以为委曲求全的样子,太后唯有摇头叹气。

  若是当众下罪己诏,承认是自己为了朝政利益而诬陷一个状元,兴许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机会。

  可如今,顾平安就算死也不可能回头。

  要说皇帝昏庸也不至于,她终究知道在舆论顶点之际果断承认过失,尽管只是避重就轻,但终归迈出那一步。

  可这步远远不够。

  “母后,劳烦你走一趟。”女帝恢复情绪,精致绝伦的玉颊闪过一丝期待。

  她始终坚信,顾平安走五里路不为别的,就是向她证明自己,她心中再是愤懑含怨也不得不承认,这是一份完美的答卷,所以她愿意放低尊严。

  平生第一次,她妥协。

  对,就是第一次。

  而且是向昔日污蔑她不敬她的顾平安。

  太后沉吟片刻,冷冷地点头,皇帝不说,她也想走一趟婉言相劝。

  女帝迈着细碎的步伐走到窗前,拉开帘子俯瞰夜色,呢喃自语道:

  “走到这一步,就是为了把自己卖一个更高的价值,殿试过后,你最多是一个颇受信任的能臣干吏,但现在,你会成为朕的宠臣,地位比婉儿更高。”

  “你擅长筹划,你的计谋生效了,回来吧。”

  “待明日晨钟敲响,朕的身边站着顾平安,那将震惊整座天下!”